楊伯伯所開的公司在濱江市場裏有個店面,其實也不能算是,精確點來說應該歸類於倉儲,只是貨物都是活的罷了。楊伯伯做的是從澳洲進口活海鮮的生意,比如說龍蝦、甘貝、生蠔和帝王蟹、旭蟹等。在他們的地下室設了好幾個池子,裏頭滿滿地放養了活碰亂跳的海鮮。每次新到多的貨都是這樣處理,等後續再按照訂單一一地送至客戶手中。

  有年暑假爸爸認為我閒閒在家也不是辦法,就自做主張地把我帶到那去打工。楊伯伯和爸爸是軍中的同袍,後來又從事相關的行業,自然而然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小時候我也去過楊伯伯在宜蘭的家幾回,記憶最深的就是第一次看到了子母畫面的電視機,可以同時看兩個節目的感覺真棒。而從他們家後門出去,爬上一個矮矮的種滿木麻黃的小沙丘就到了海邊。沙灘是黑色的,一彎彎到遠遠的那頭。似乎沒什麼晴朗的好天氣過,海面上永遠是一層濛濛的水霧,捲著細沙擦刮得腳生疼。

  公司裏頭的楊伯伯嚴肅得多。爸爸和他喝茶聊天著,我就看到楊伯伯的眉頭縐了好幾回。他極瘦,人又高,遠看真得就像一杆修竹,顫危危的,也難得他能夠撐起這一份產業,帶大了父母早逝的弟弟們。有時候他也喜歡一個人坐在位子上點起煙看著外頭來往奔馳的車輛。煙夾在他膨大的指節間愈燒愈短,裊裊的白霧上騰,我還真擔心他給燒到了手。

  在公司裏的工作因為新鮮我覺得十分有趣,常常一到就開始幫忙著裝箱打包。就拿龍蝦來說,要把它們裝進保麗龍箱子裏就有點麻煩。他們的尾巴實在太有力氣了,拍拍地夾著,拿都拿不太住,另外還得提防那那根帶有點硬突的長鬚左右亂掃。我也得常常下到地下室去檢查有沒有死掉的龍蝦或是鮑魚。趁著才死還新鮮得趕緊凍起來,當然,賣得是另種價錢。值晚班則又是另外一種經驗。進口來的飛機都是半夜抵達的,我們得在機場等著收貨,然後趕著第一時間送到各個餐廳裏頭,接著再回機場載第二趟,送到魚市和店裏的池裏去。楊伯伯的弟弟與兩個兒子也都在公司裏頭做事,人都還不錯,我們常開著貨車到各地的冷凍庫送貨。每次進到冷凍庫裏都得穿上厚厚的外套,而且即使做著搬運的重活,汗也仍是一滴都流不下來。我往往聯想到天龍八部裏虛竹在大夏皇宮冰窖裏的遭遇,真是艷福不淺啊!可惜這邊只有一箱箱硬如石塊的魚蝦豬肉和一盞盞掛在頭頂暈黃的燈泡。

  很快的,兩個月的暑假過去後我也就沒繼續上班了。其實蠻懷念那邊風趣的會計小姐和楊伯母,還有兩個專門送貨收帳的職員。和他們一起工作大家說說笑笑的,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地快。後來我還特地去找他們聊聊,即便共通的話題實在不多。


  後來又見了楊伯伯一次,是陪著爸爸去機場接他,他更瘦了,也晒得臉黑黑的。要回台北的路我一不小心就開上了到北二高的聯絡道,多繞了許多路,可是他們兩個並不介意,沿途一直熱絡地談著。沒想到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了,隔年春節過後,爸爸就提起了楊伯伯因為肺癌過逝的不幸消息。

  後來才得知,從他發病到過逝也只不過是幾個月的時日。那時的他可說是心力交瘁了,一項投資失敗,弟弟搞建築業又私下挪用了一大筆款項拿不回來。不過他誰也沒告訴,只是打電話給爸爸,說之前借的一筆錢用不著了,要還給我們。爸爸也沒多想,就收回來。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是不想辜負老朋友的這一份交情,特地先還了這份債,免得將來弟弟兒子不認這份帳。現在這個時日,能交到這樣的朋友也真是難得的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bur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