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發現快八年前寫的文章…既然很可能把檔一不小心給刪掉,那就過來做個紀念吧。

 

走樣的關東橋

      碰巧有機會去新竹,順道就開車繞到關東橋,我當兵時新訓的營區瞧瞧。記得那時候第一次來到這個大家口中惡名昭章的部隊是被趕鴨子坐上遊覽車,懷著因無知而戒慎恐懼的忐忑。現在當然兩樣,完全是用渡假閒逛的心情來一探這闊別四年的地方。然而原本想像中該是戒備森嚴的大門卻不再一樣了,洞開地一望無際,只有個保全人員百無聊賴地看著一輛水泥車緩緩地駛入,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我只料人事變遷,沒想到景物更已非,只有灼灼的烈陽當頭,一如昨日的白耀札人眼睛。

 

      「淚灑關東橋」,當接到通知書要我去那報到的時候,朋友不禁以半揶揄半警告的口吻告訴我這句名言。老實說心理倒不是害怕,只是想到未來接近兩年的光陰幾乎是個自己無法掌控的世界時就老大不願意。然而也由不得你不去,於是在同樣的艷陽天,讓為戲宣傳的蕭薔歡送下,離開台北,踏入悶熱隔絕的關東橋。現在看來,已半癈的房舍粉牆仍是一片雪白。軍中就是這樣,東西舊歸舊,表面看起來還得要是光鮮亮麗。在每週裝備保養的那個下午,我就和一位無話不談的同袍坐在中山室的地板上將抹布沾上些許桐油,細細擦著一管迫炮。說真的,那個東西認真起來不要十五分鐘就能解決,但為了拖時間,讓自己看起來並不是那麼閒,我們還是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擦。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軍中有很多都是假象了,包括會「淚灑」這件事。不過這麼說也不太公平,畢竟有很多訓練我並沒有參與。當兵才十來天,外公病逝的消息便傳來。我與沉默寡言又極重男輕女的他實在是不熟,於是心裏頭並不是真得悲傷到什麼地步,反而是因此得到了一個星期的喪假。參一班長心地很好,他看看課表,自動就將有最操課程的日子全給排上假。這麼一來,期末的測驗我也就預先注定排除在外了,沒上過的課怎麼考?還記得第一次踏出營區的那刻,面對著來來往往的車流,那重獲自由的快樂短暫蓋過了失去親人的痛苦,腦中浮出個念頭,這個假期竟是他老人家給過我最大的恩典了,一直要到目睹著棺木埋進土裏的那一刻,那股不捨才真正地讓我有想哭的衝動。運動傷害的手肘關結也讓我差點痛得哭出來。野外出操的課程中有一項是核彈引爆時單兵該有的應變方式。為了防止震動造成傷害,我們必需把手摀住耳朵和眼睛,同時趴下,只用手肘和腳尖把整個身子撐起。短時間是沒問題,不過一拉長,本來就痛的手肘根本受不了。一個帶隊的班長發現我咬牙切齒,強自隱忍的表情,出操結束後就帶我去看醫官,我們在黃昏滿天餘暉漫步過偌大的操場,又一同在長板凳上坐著等了半個小時。其間沒有什麼多餘的交談,他只是關心地打電話回連上替我留飯菜,又細細地聽醫官的吩咐。我對他充滿感激,這樣的班長應該是難得的。在往後的受訓日子裏,我們沒有再交集也並不因此就熟起來。一直到接近一年後,我才在新單位的懇親會中又見到他。那時候他已經退伍了,不知道是來探訪誰,我聽到有人從背後清楚地叫出我名字,一回頭就認出了是他,一種深刻的久別重逢的喜悅莫名湧出。

 

      基本上連上的班長人都不錯,記得有一個總是會教我們一些如何增進自己體能的小技巧,比如說每晚睡覺前在被窩裏雙手抬高用力做緊握拳頭的動作,一次一百下。其實關燈後房間裏頭一片黑漆,每個人又隱蓋在蚊帳裏頭,有多少真的會照做?都是看自己的態度罷了。我倒是很珍惜那段臨睡前獨處的時光,在一方小小的沒人打擾的世界裏,想著自己的一些心事,彷彿也就忘了是在當兵。站夜哨也是個安寧的空閒,所以我並不以為苦。每當更深人靜的時候,隔壁科學園區工廠裏倒料的聲音就特別地響,一陣一陣像滂沱大雨似的。在探照燈打亮而充滿未來感的建築物裏做夜工,想來也是特別有感觸吧?我常常就這麼盯著那炫藍的大樓用滿腦子的思緒來打發站哨的時光。當然偶爾也會有小小的狀況,比如說睡得天昏地暗的同梯忘了報備就去上廁所,再突然從漆黑裏鑽出來。對照上班長唬我們的鬼故事,簡直就是要嚇死人。不然有些龜毛查哨的軍官總喜歡把自己視為敵軍,悄然掩至,也是令人防不勝防。有一回遇著一個安官當得煩了的班長也很有趣,我站在他的前面,幫他留意查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得太無聊了,他就問我:「要不要吃泡麵啊?」我搖搖頭。過了兩分鐘他又問一次,我還是笑了笑說不用。他仍不死心,又再問道:「最後一次問你,你真的不吃泡麵嗎?」真是有點小煩,站哨吃東西不是不好嗎?所以我又回絕了他。這下他總算放棄了。只是沒安靜多久,只聽到後頭又傳來他的聲音:「那你要不要吃餅乾?」

 

      過了這麼些年來,當初一起當兵受訓的夥伴們也不知道各自有什麼樣了不得的發展。生命本來就是一段一段拚湊而成的,所以我也不刻意去維繫彼此的關係。只是這一日看到了已然走樣的營區,我不免也又想起了那些曾一同吃苦一起玩樂的年輕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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