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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油坑
大油坑,位在新北市與台北市的交界處,
是一個昔日人來人往,土法煉鋼以生產硫黃的重地。
而當硫黃已輕易地可從石油工業中獲取,這兒便被毅然決然地捨棄,
僅存銹蝕殆盡的鑄鐵設備零散一地。
每當薄霧漫升,霪雨霏霏,
四顧蒼茫的大油坑,真成了個無人聞問的荒涼邊境。
人們不再滿足於從大自然所同意的給予中,獲取份內的資源,
而是貪婪地向地球剖腹挖肚,搾取更多,
以餉自己的貪欲。
其實大油坑陣陣的磺煙依舊直衝天際,轟然作響,
地底源源不絕的生命力在這裏做最真實的展演。
然而回頭胼手胝足地採硫已是不可能了。
就只等陽明山國家公園管理處在保育及教育的天平間做出抉擇,
或許這處美景能有機會再度正式公開展現於世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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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黃噴氣孔
大油坑裏有處主要的硫氣孔,威勢赫赫。
人還在大老遠,
耳內就可清楚感受到那股高壓蒸氣壓迫著岩體,
掙扎著從細窄裂縫中噴擠而上的震波。
多年來,我還沒見過這道硫氣孔移動過位置。
每當天氣爽朗無風,
車從金山剛開進入陽金公路(台二甲線)時,
只要稍加留心,
你便可以瞧見在左側山坳處那道冉冉而升的白煙,
而視線往右移,在接近北磺溪溪谷也還有另一處白煙盤據,
那則是更為有名的八煙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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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油坑裏壯觀的硫氣孔(Fumarole)此照為朋友提供。
在沒有人為擾動的環境下,
由噴氣孔水氣裏析出的鵝黃硫黃會一層層往上堆疊,
維持一種恐怖平衡,
結成個巍巍高塔,兀自吐著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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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坍的硫黃柱
然而一旦堆疊過高,
洞口隨之愈縮愈小,
地下的蒸氣壓力累積到再無力承受,
硫黃柱整個就炸裂瓦解,
一切重頭再來。
只是我們人類一擲千金地使用從地球巧取豪奪得來的資源,不知節制所修砌的高塔,
是不是也已瀕臨傾頹的臨界點呢?
我們還能有重頭再來的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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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油坑原本塔狀,突突冒著熱氣的硫氣孔。
近來在其一旁又裂開了一道開口,
熱水屯聚其中,成了一個直徑約2公尺的泥漿池。
塔狀硫氣孔暫時休隱,大股的蒸氣改由池中噴湧,
濺起妖異的水花。
(攝於2016/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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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黃結晶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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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狀硫黃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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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天崗草原(遠方最高的山頭就是臺北市的最高峰「七星山」,標高1120m。)
抵達大油坑的路徑,過往最平整的就屬為了採礦而修築的挑硫古道。
在礦場停止營運前,車子是可以從陽金公路上轉進而長驅直入的。
不過,當2001年我跟隨國家公園的人前往探視時,
這條路徑就已經是荒煙漫草,坍塌崩毀得不堪通行了。
現在前往大油坑,我最喜歡的路徑則是由風櫃嘴開始步行,
經擎天崗草原,通過金包里城門後,下魚路古道,陡直地踏循「百二崁」,
再接挑硫古道的另一頭進大油坑。
因為這一線的風景最為宜人,視線也開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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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在擎天崗草原上的金包里城門
台北市民想必都聽過魚路古道(金包里大路)
魚路古道是老一輩口中的「魚仔路」。
其實除了金山的魚貨外,薪炭、硫黃、茶葉及日用品等也都經此運送。
<<陽明山國家公園全區古道調查報告>>民國88年)是這麼介紹的:
「金包里大路約闢建於1852年,…。
這條古道曾於1898年,由歸順的土匪簡大獅率部眾加以修復,別稱土匪古道。
1901年,日本人再依等高線迂迴整修,歷經二年的歲月,終於在1903年完成
,別稱士林金山道路。」
而在西元1856年,英國博物學家斯文豪(Robert Swinhoe)
也曾走過這條古道。
他清晨5點由金山的磺港出發,一直到晚上九時抵達士林,全長約30公里。
他將沿途見聞寫成一篇遊記,為魚路古道留下最珍貴的歷史紀錄。
現在狹義的「全程」魚路古道則指陽明山國家公園範圍之內的路段。
北起金山八煙「綠峰山莊」,南迄陽明山山仔后菁山路101巷的「菁山小鎮」,
中間通過擎天崗草原上的金包里城門。
自從民國初年金包里至基籠輕便台車道開通後,
經此古道的魚貨量劇減。
而陽金公路開通,魚路古道就更人煙罕至,逐漸荒廢了。
一直到82年陽管處解說課課長呂理昌從文獻得知曾有此古道,
再度去探訪挖掘,這才使得古道重生,
更進一步成了陽明山國家公園裏最熱門的一條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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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二崁
魚路古道由擎天崗而下,通往大油坑的陡坡俗稱「百二崁」,
據說是因為階梯有一百二十階以上的緣故,也是魚路古道最陡峭的地段。
過往擔魚、茶的運貨人至此都會稍事休息以蓄積體力。
日據時期大正年間,「百二崁」也是行政管轄及維護分責的分界點,
前段自金山至此屬台北州基隆郡管轄,
後段至士林又稱「士林金山道」則屬台北州七星郡。
此路段在過去湮沒的日子由於土石流失,沒有明顯的階梯及石板,
如今路面則已復舊舖設完成,行走方便。
步道舖面中央使用平面大石頭,四周則以小石頭充填。
而每次我氣喘喘噓噓地踏著這處石階,總會想起「今山古道」這首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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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路古道與挑硫古道的交會口
魚路古道下到一半,抵達這個叉路口後,
就左轉,往挑硫古道前行,進到大油坑的範圍。
雖然路跡算是相當明顯,
只是在國家公園並沒有打算開放的政策下,
此處並沒有路標,也不建議民眾前往。
因為…真得很危險。
大油坑的溫泉溫度都超過沸點以上,
原本堅硬的安山岩經熱液換質後,也成了鬆軟的黏土狀。
你壓本不知道你所踩踏的地面穩不穩,
底下是不是已被熱水淘空了?
個人就有切身之痛,
那被酸熱水燙傷的後果,
可是比一般單純的熱水傷害還要嚴重得多。
因此,在國家公園未像小油坑處設有步道,定期檢測前,
還是不要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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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蕨草原
這裏過去是賴厝人家所種的梯田,
現在荒廢成伴生栗蕨的草原。
想是原本整地就是要其排水不易,
因此一下雨就會積水,回復成沼澤狀,行走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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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蕨草原間自由放養的神戶牛
這片小草原放養著幾隻牛,
極悠閒地四處漫步,吃著草。
不經意與他們相遇,著實給我很大的驚喜。
很難想像只是在台北市的郊區,
就可以有如此風吹草低現牛羊的景緻。
不過我抱持著戎慎恐懼的思緒,
小心翼翼地通過,很害怕打擾到牠,
到時攻擊我,可是跑都沒地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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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油坑的入口處眺望
遠方橫亙的蒼綠山脈是竹子山系,更遠處則是金山三角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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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Google Earth看大油坑一帶地形
大油坑位在台北市士林區,夾在七股山與大尖後山之間,是上磺溪的源頭。
距下游陽金公路上的上磺溪橋約四百公尺。
根據地質調查所所出版之五萬分之一臺北圖幅(黃鑑水,1998),
大油坑位處的火山岩流屬於更新世之含角閃石紫蘇輝石安山岩。
由於此處有強烈的熱液活動,
因此大部分岩石都已被熱液換質,矽化作用甚深,岩塊呈灰白色。
大油坑也是臺灣最大的熱液換質帶,面積約有3.5平方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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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液換質作用
大油坑處的火山岩因久經強烈的熱液換質作用,
原來的礦物完全轉變成方矽石(低溫白硅石),
顏色變成灰白色至純白。
在地底下,熱水是沿著岩石既有的裂縫流動,
換質作用自然就從裂縫邊緣,
逐漸地朝中間的新鮮岩石漫延。
看上圖照片能得到較為清晰的概念。
原本青灰色的岩石沿著裂縫開始轉變成乳白色。
時間再久,整塊岩石就完成變身,如下圖。
之前有人問我,溫泉和一般的泉水有什麼不同?
後來我想到一個例子回答:
當你在炎炎夏日想煮碗綠豆湯喝時,
用冷水泡很久,綠豆只是稍稍膨大,清水還是清水。
這清水就像是一般的泉水。
但一旦開始放上瓦斯爐去煮時,
綠豆裏的養份就移轉到熱水中,
水成了好喝清甜的稠湯,綠豆本身質地也同時變軟了。
這不就很像是大油坑這裏熱水與岩石間發生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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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蔥狀風化
塊狀的安山岩受到酸性熱水的侵蝕,像洋蔥般片片的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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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油坑裏的黃金峽谷
大油坑的景致,
我最難忘的,就是那道溫泉峽谷!
這刀截斧劈的谷地,如此絕斷,
彷彿經由人力刻意的開鑿。
谷壁是全然的黑,因為被硫化鐵染色的緣故,
而谷底則是反差極大的艷黃沉澱物,
上頭流淌著不停冒著氤氳熱氣的溫泉。
溫泉水一開始是透明的,向下時一路翻騰、氧化,進行著化學反應,
泉水顏色漸漸轉幻,變成透著天空藍的乳白,
在陽光的照射下,十分迷人。
穿入谷中向下時,
我一直怕把溪床上的沉澱物給踩損了,
小心躡著腳尖,眼光搜尋著露出的岩石,當下個落點。
後來才發現,這些看似不經一壓的礦石倒是牢靠得很,
踏上去連個印也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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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條溪泛流的,都是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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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量很小,溫度卻高達90度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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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的工竂房舍
日治時期(1987)英商德記公司取得了大油坑礦權(簽約99年),
並改良煉製技術,成為規模最大的採硫單位。
但自從1959年開始,
因政府大量採購國外廉價硫黃,導致傳統採硫業日趨萎縮。
1996年德記礦業公司再也無以為繼,宣告結束採礦事業,
將礦權轉交給國家公園,
而採礦設備就這麼被遺棄在大油坑。
每回到大油坑,
見到這些鑄鐵管在硫氣的侵蝕下,更形破敗,
心情就像那碎酥的鐵片,
落了一地。
這些設備就這麼任其凋損破敗實在很可惜。
國家公園管理處有那麼多的精力配合財團,
想開發北投纜車,馬槽溫泉區,
為什麼不多花點心思和金錢來保存這些過往的人文歷史殘蹟呢?
往往,我們都太重視建設的寬度,忽略了積累的厚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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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界碑附近還有這一堵神祕的石牆。
我還真得挺好奇它以前的用途是什麼?
石頭都不小,
肯定是花了一定的氣力才堆疊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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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硫入模(翻拍自陽明山國家公園解說牌)
大油坑舊有的採硫設備,
由黃士憲先生示範掐硫入模型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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銹蝕殘破的硫黃模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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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破裂的熱水陶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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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黃磚
將半融化的硫黃倒在鑄鐵模具裏頭,
冷卻後就成了一塊塊的硫黃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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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湧出的溫泉水清澈透明,
襯著底下淺黃的硫化物沉澱物,十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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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清澈的溫泉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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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色成乳白的溫泉
順著谷地流下一段,可能是水中的某些離子與空氣攪和氧化,
形成了不溶於水的微粒,折射光線下,
溫泉水就成了乳白色,
讓人更想進去浸泡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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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野溪溫泉
其實大油坑的溫泉水很酸,
pH值甚至低於2,不稀釋的話並不適合直接浸泡。
若身上都沒有傷口 ,
小泡一下仍不會有什麼大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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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水上凝結的薄膜
溫泉水再靜止一段時間,
表面就會生成一層薄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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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花
生活在溫泉水中的菌類。
在陽明山一帶泡溫泉,泉水裏常常漂浮著細小的白色懸浮物,
有人稱為溫泉花,講的就是這種生物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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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硫份含量高的溫泉湧水口旁邊,常可以聞到硫化氫的臭雞蛋味。若肯蹲低仔細觀察,更可以見到俗稱的硫黃花結晶。這些是噴濺的水蒸發後所遺留的礦物質再加上硫化氫經氧化後析出的硫黃組成的結晶物。通常就是不規則形狀。而這幾朵恰恰就生成了白玫瑰與黃玫瑰,真是硫黃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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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油坑一側也布滿了亂牽的溫泉管線
這些店家只管有水源就好,
也不在乎破損的、廢棄的管線是不是需要予以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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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顏橋
從大油坑出來後,繼續沿金包里大道(魚路古道)下行,
就會通過許顏橋。
許顏橋是仿舊拱橋原貌,以安山岩石塊搭建,
橫跨在上磺溪上,看來精巧雅緻。
舊許顏橋為以前金山茶商許清顏所建。
當年金山附近的茶農也是走魚路古道,
將以布袋裝滿的茶葉以扁擔挑著送到台北大稻程等地販售。
當挑茶過溪時,若溪水高漲或不慎滑倒時,就會造成茶葉泡水的損失,
因此在附近有許多茶園的許清顏決定出資蓋橋,
以確保茶葉運輸的安全。
後來此橋在日治末期被洪水沖蝕造成橋面崩毀,
經過此地又須踏石越溪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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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扇蕨 Dipteris conjugata (Kaulf.) Reinwardt
臺灣是個小島,卻是世界蕨類的寶庫。
像大油坑附近也就有雙扇蕨的分布。
全世界雙扇科僅雙扇蕨屬1屬,共八種,而台灣產一種。
雙扇蕨常在淺薄的岩壁成群蔓生,喜歡空氣濕度高卻向陽開闊的環境。
其為多年生蕨類。根莖匍匐,質硬,密生黑褐色毛狀鱗片。
葉高30~70cm,具長柄,頂生葉片,2裂片對稱,呈扇形。
雙扇蕨的葉表多蠟質,可適應寒冷之氣候。孢子囊群小,散生,每一網眼中有一枚。
仔細觀察雙扇蕨的外形,其葉和主脈都有二叉分支的型態,
乍看之下就像是兩支併排的破摺扇,也像一把邊緣被撕裂的破雨傘。
二億至四億年前具有「二叉」外觀的蕨類相當普遍,
雙扇蕨遠在侏儸紀之前,約二億四千萬年前就已出現在地球上。
因為科學家在世界上許多處二億多年前的地層也都曾找到雙扇蕨的化石,
可見當時雙扇蕨也是屬於分布全球的類群。
只是在經過二、三億多年環境變遷的壓力下,
再加上受到各種新的、更能適應當今環境的其他植物類群競爭壓迫,
雙扇蕨在棲地範圍上也就產生了大幅退縮。
退縮到僅分布於從日本南部到澳洲東北部的亞洲沿海一線,
在台灣分布上也限於南北兩端。
這也就是說,雙扇蕨是屬於比較古老的蕨類族群,是稀少的「孑遺植物」。
然而幸運的是,
不用穿梭回到幾億年前的時空,
在台灣輕易的就可以看到這種古老的蕨類。
也因為他的稀有性,曾有國外學者來到臺灣,就特地為了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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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山草欲燃
三百年前康熙年間郁永河在描述前往大屯山區採硫的「裨海紀遊」中,
寫下了一首五言詩:
造化鍾奇構,崇崗湧沸泉。
怒雷翻地軸,毒霧撼崖巔。
碧澗松長槁,丹山草欲燃。
蓬瀛遙在望,煮石迓神仙。
五月行人少,西陲有大山。
孰知泉沸處,遂使旅行難。
落粉銷危石,流黃漬篆斑。
轟聲傳十里,不是響潺湲。
其中的「丹山草欲燃」,正是形容整片紅色芒花搖曳山頭的景致。
一般見到的芒花都是暗沉灰撲的淡土色,
我也是頭一回見到那麼紅的花序,
也難怪當初郁永河會寫下這樣象形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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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油坑硫氣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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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油坑泥漿泉(攝於2016/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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